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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陵茶座] 家乡的铁路(文/灵秋)

 
大庐陵 发表于 2024-10-29 21: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江西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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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铁路

文&图:灵秋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题记



年少时的我们总向往着外面精彩的世界,而现在人到中年却迫切想回归静谧祥和的家园。在外漂泊的人们想必大多都有过这种矛盾的心情,尤其不如意的生活更会让浮萍之身的我们时不时就起了思乡之情,动了归家之心。虽说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但情由忆生,不忆故无情也说的在理。

所以这些年来,那家乡的一草一木,一桥一路,一人一物,时常闪现翻腾在我脑海深处。而在这些画面中闪现最多的便是村庄前面那横穿田野而过的铁路。因为那长长的铁路承载了我整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与幸福美好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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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铁路是浙赣线上的一个小支线,叫做分文线。它北起分宜,南至我们永新文竹。而文竹的终点站就设在我们石枧村的右前方。那块区域在我小时候真是热闹喧嚣,南边一字排开有货场,煤场,还有个盐场。

北边靠江的一幢两层建筑就是火车站点所在地,火车站与各货场中间夹杂着至少三四条铁路。这些铁路再往西一点就变为了两条,然后刚好在我村庄正前方又延变分叉出三条。靠北边最外面一条本是通往井冈山的,结果在我们村前往西一小段就成断头路了。中间的一条是往西南方向连通不远处乌石山铁矿的货运专用铁路,那是为了方便把山里的铁矿石运送出来。但为了方便火车掉头,在村子正前方又分叉出第三条,直接一个左拐弯往南进了我们村庄左边,出来时再左拐向西边后再回到东向。

记得小学有篇课文《詹天佑》,里面就说到过这种人字形铁路。于是此段铁路在我们村庄左边形成一个超大的三角形区域,记忆中此区域内有块凸起的好大一块水泥晒谷场,也有菜园及大片田地。我打记事起就了解此处地名就叫做三角道,因为当时我家也有块责任田在这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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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修建于1971年左右,那年父亲也就十六、七岁。所以村口铁路的建造全过程父亲是亲历见证者。我年幼时从他口中就得知此铁路当时修建的不易,他有时闲聊说到这铁路,说的最多的是那些修建铁路的民工惨状。

那时应正值寒冬腊月,在当时年少的父亲眼中,一群单衣单裤穿着胶鞋的民工在数九寒风里与漫天飞雪中喊着号子,抬着沉重的铁轨枕木,一步一个脚印,单纯靠着肩扛手提硬生生铺设了村口这数里长的铁路。

当年的农村大部分家庭也是在温饱线上挣扎,因父亲回忆年少时受到祖母的惩罚大多是不准吃饭,由此可以想像当时生活水平的低下。可是父亲说起那些修建铁路的民工时总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表情,却忘了他自已当时也承受着我们难以想像的苦难与磨炼。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父亲作为五兄妹中的老大受累良多。我听他讲起年少时的故事,当时作为听众的我都感到紧张不已,而他讲的却云淡风轻。少年时他瞒着大人跟随过几个本村同龄人半夜用小船偷偷运送山上斫来的柴火顺江而下去往六七十里地的县城售买。遇到水急洄流处小船打转不走还得跳入水里推一把,摸黑行船最大的风险就是怕碰上险滩而不知避让。

稍微再大点,正值青年的父亲又迎来更为艰辛的副业,那就是去深山老林里扛木头。百来斤的湿木头就靠着双手双肩从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硬扛下来送到林业站,一天一趟只能扛两根,还得是接力扛,就是先扛一根走一段路,返回再把另一根扛过来。就这样交替着把木头扛到目的地。当时工钱大概也就一毛钱一根。山地开荒,稻田耕种这种事情对于当年受苦受累的父亲来说都是小儿科了。他时常说当时年轻,就算当天累得瘫在床上,一觉醒来又会生龙活虎了。

再后来就拜入乡上一木匠门下做了一学徒,跟着师傅师兄弟们走街串巷打家具。当时做学徒不像现在这么随意,首先得办个拜师酒,还得签订契约,规定徒弟需三年五年方能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一句话就能印证旧时师傅那高不可及的地位及徒弟只能逆来顺受的处境。

后来祖父一九八一年退休,作为长子的他本可接替祖父成为一名代课老师,但父亲却拒绝了此事,认为自已已经有门手艺而能养家糊口,因而把顶班名额让给我叔叔。可我叔叔也有志气,不愿接班,凭着头悬梁,锥刺骨的精神考上了吉安师范,后来也成为了一名教师。于是大姑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我祖父的教鞭成了一名代课老师。

至于这原本要修建到井冈山的铁路为何到我们村就成了断头路一事也有好几种说法。官方解释为资金不足及线路设计不合理。

改革开放后没几年,父亲为了还母亲治病欠下的巨额债务也跟随南下大军去了广东。那时还没有京九铁路,只有京广。具体行程路线我也不甚清楚,但我知道那时的南下路是极其劳苦极其不易甚至危险重重的。

坐汽车轻者可能会碰到“卖猪崽”,重则甚至会遇上车匪路霸。坐火车的话得先到湖南株洲或长沙才有站点到广州。千辛万苦到了广东境内,为了躲避治安仔查边防证有时得躲到茅草丛生的荒山野岭过夜。

父亲说过他第一次下广东,就是先在村口上的那绿皮火车,到县城还是到分宜后再转汽车去湖南株洲坐火车,顺京广线去的广州。当时他身上就揣着五十元钱。那种身处异地,举目无亲,找工不着,吃住不定的困难日子是我们这一代无法想像的。因为等到我们南下时,父辈们大多为我们已铺好路了,能直接进厂上班了。

父亲因为有门木工手艺,南下没多久就在深圳大王山附近找了份家具厂的工作。而大多数没有一技之长的亲戚老乡在那个年代是很难找到正式工作的。那时资讯又不发达,出门在外,真的要靠亲朋好友帮忙的。所以在工厂上班的父亲时不时接济招待着一些初来乍到或走投无路的乡邻远亲。或给人借点路费,或让人在其宿舍借住几天。甚至有亲戚的亲戚在父亲回家期间上门央求回去时能带上他的子女姑婿之类。受到父亲帮助的大多数人还是挺感恩戴德的,但也有些后面发达反而看不起父亲的。

那时我高考落榜也早早走上了打工路,记得有一次,我刚好周末过去找他玩,他收了张千元港币,带着我去银行兑换人民币,那时港币汇率比人民币高。银行的保安队长是一位永新老乡,父亲找到他帮忙兑换时还有点不好意思。可那人却说这点小事有啥关系,说什么要不是父亲,也没有他的今天。他二话没说就拿着港币进后台找人兑换。完事后说他要不是正在当班,得再跟我父亲多聊一会。我当时挺讶异他说的这些话,后来问父亲,父亲却说也就是那人当时在找工作时帮了点小忙而已。

记忆中父亲回家过春节总是大包小包。以至于后来我看到那个年代的春运时节,记者在火车站拍到那些背着如山的行囊,手里提着两个乳胶漆桶的中年打工人形象颇有感触,因为跟我记忆里的父亲是一模一样的。父亲后来出厂在外做木工装修行业,经常居无定所的,那里有活就去那里,吃住都在工地。

我去深圳后,也时常去过一些他的工地。那杂乱不堪的房子里堆放着各种工具材料,电锯的噪音异常嘈杂刺耳,锯沫轻舞飞扬迷人眼睛,各种木胶乳胶的气味呛人口鼻。到了晚上,就往地上扔一块胶木板,那就是他的床了。尤其装修酒店KTV之类密封无窗的包间时,那环境更是艰苦恶劣倍增。每次完工,剩下多余的一些小零碎诸如门拉手抽屉锁之类,事主也不要了,父亲却都捡着并带回来。从这点来看父亲是很节俭的一个人,或许也有人认为他不够大气,但是对于家人对于亲朋好友他却异常大方。

小时候父亲回家过年,他那沉重如山的行李中有很大一部份是我们三兄妹跟母亲过年的新衣服。那时候的人一年到头可能没新衣服穿,但为了新年有个新愿景,无论大人小孩都得把自已最好最体面的衣服穿出来。所以一到过年,平常人家的小孩衣服大人们可能自已买布再找村里裁缝做一身新衣裳。价格肯定比外面买的便宜不少,但那款式面料却比不了外面所售的成衣。而父亲却每一年工作之余在外帮我们精心选购好衣服,还给一路背了回来。

那可是冬天的衣服,四五个人的衣服就能塞满整个行囊。再加上他平时收捡的零零碎碎,所以每次回家他手提肩扛像搬家。因为祖母喜欢喝酒,有一次他买了一瓶三十斤重浸泡了蛇跟各种药材的烧酒,直接从深圳一路背回了家。在火车站过行李安检时,那些安检人员急着从里跑了出来,拦住父亲非要打开背囊,拿出那巨大的酒瓶仔细检查过才放行。

虽然父亲的装修技术确实可以,但就是性格老实,不善言词,既不会吹牛拍马,也不会阿谀奉承,只能诚诚恳恳帮人做工。而有些巧舌如簧,媚上欺下之人却总能包到工程。不过这种外行领导内行的情况无论在那朝那代那行那业都是屡见不鲜的。随着父亲年纪越来越大,体力眼力也大不如前。还好那时跟着一个潮汕老板,那老板信得过父亲的能力跟品行。只要有装修业务,就叫父亲去管事,也不需要亲自干活。但后来因帮我照顾小孩读书,再后来又看顾行动不便的祖母才不得不回了老家。

我们三兄妹本以为父亲能安心在家颐养天年。结果谁也没料到,二零年的清明过后父亲竟在家体检出肝癌,还是晚期。他自己根本不信,说他能吃能睡,也没啥头疼脑热。而我们听到这消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自从母亲九七年过世后,父亲就独自一个人把我们仨抚养长大再帮我们各自成家。按道理现在正是我们回报他的时候,可老天偏偏不遂人愿。我们仨当时立即轮流带着他去深圳广州的各大医院做各项检查,最终还是被确诊了。

可后来正准备入院治疗时父亲却死活不同意了。他自己用手机在网上搜了一堆治疗失败的案例,再结合身边有此经历的人与事。他说不愿意做手术做化疗,不愿折腾一番后还这么痛苦地走。我们猜测这只是部份原因,还有原因应是听说这病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医疗费吧,他应该是怕会拖累拖垮我们。平时善良老实的父亲那时执拗地不听我们劝告,甚至对我们大发脾气。

最后双方意见折中,让父亲先接受中医保守治疗,父亲也欣然同意。期间我们想方设法挂专家号找名中医开方拿药。那些挂着几十个头衔的所谓名中医,单单挂个号都要八百,而且还经常预约不到。我们都希望能出现奇迹。

父亲一整年在家吃了几麻袋的中药仍不济于事,期间也数次接他过深圳来做检查化验,可胆红素啥的仍是直线上升。快年底又把他接到深圳,住了一段时间院。年前出院,我与妹妹一家在深圳陪着父亲过完他最后一个年。年后没多久又入院治疗了一段时间,最后在院方也束手无策之时送父亲回了老家。最终父亲在回家后没几天就永远离我们而去。而我为了处理为父亲所租的公寓及所留物品还在深圳多待了几天,结果连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这也成了我抱憾终身的事情。俗话说好人有好报,可老实巴交一生与人为善的父亲却落得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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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分文铁路线当时以货运为主,客运为辅,所以货运列车一天发送多趟,而客车一天只一趟。记忆中客车每天凌晨六点多钟载着四乡八邻的旅客从我村头的火车站出发,经县城,过安福,到分宜站。大概晚上九点钟又从分宜回在了文竹站。那些偏远地区的想坐个火车或从外地坐火车回家的,为了早晨多睡会或不赶夜路,只能在火车站周边村子里投靠亲朋好友借住一宿了。

于是小时候,我家隔三差五就有亲戚上门,大多是晚上来的,或是为了坐车,或是刚好下车。这些人中大多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但不管亲疏远近,母亲都一视同仁。她认为上门皆为客,总笑语盈盈,为赶车下车的亲朋好友们安排住宿,下个面条,烧个热水,递个毛巾。母亲这如春风扑面的待人接物得到所有亲朋好友的交口称赞。

那村口几条东西走向的铁轨切割了村里的田地。父亲常年南下务工,农忙时偶尔会回来帮手,但更多的是我与弟妹随母亲下地干活。儿时的我们大清早就会跟着母亲弓着身子在水田插秧或在旱地割稻。不远处的铁轨上不时悠闲地走过一列火车,老式的蒸汽机头在拉响汽笛的同时于两侧释放出白色的蒸汽,像白云一路翻滚至消泯。儿时的我们却极怕被这白色的水蒸汽喷到,因为传言说这喷出的汽体温度恁高,如果被喷到,就会被烫的皮开肉绽。儿时的天真无邪让我们相信着这世间所有的“老人言"。

记忆中的春种秋收,母亲经常作为惟一的主劳力得早出晚归。我们仨却能在母亲的呵护下晚出早归。就算在田地里,母亲也不知疲倦地一直弯腰干活,而我们小孩干活就太随意任性,有火车时直起身看看火车,没火车时又时不时拔腿看看脚上有无蚂蟥,旱地割稻时看到泥鳅孔黄鳝洞就扔下镰刀抠起来,所以绝大部份农活都是母亲独自在完成。我们小时候有时怕的不是苦,不是累,而是田里那恶心滑腻吸血的蚂蟥。

记忆中妹妹最怕这个东西,一旦发现有蚂蟥附于她腿上,立马爬上田埂,在那大呼小叫。我与弟从她腿上取下蚂蟥。因了解这小东西的再生能力,我们常会把吸满血的它置放在铁轨上暴晒,有时”残忍“地故意让火车碾过,让它再也不能复生害人。而母亲只有在感觉到疼痛感时才抽出腿来找到蚂蟥一把揪下,扔向旁边田埂或铁道之上,继续弯腰干活。

有时在晒地上用打谷机脱粒,看到边上同村的留守妇女一个人在忙,她会叫我前去帮忙。帮别人一齐踩一下打谷机并从高高的稻垛上取一束束沉甸甸的稻谷下来,递到她手里。这样能减少转身取物的动作让她不要这么劳累,打谷机的工作效率还能上来。

在867乡道与铁路交错处,设了个栏杆,专门有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人负责看守这道口。当火车要经过时,那道口红灯会亮起,两根黑白相间的栏杆也会打下来,拦断公路,不让行人车辆通行。待火车通过后,守道人又把那两栏杆升回去。铁路边上还建了个小平房,作为这守道员的值班室及宿舍。

母亲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就父母双亡,跟我舅两人相依为命。嫁给父亲时舅舅都未成年,所以也随母亲来到我家生活了好几年。舅舅后来跟父亲学了木匠手艺,直到成年后才回去一个人撑起一个家。

母亲在娘家时就是已入党的老党员,担任过村里的妇女主任及民兵排长等职。她也很少跟我们说起以前的事,只听说过她扛过枪,打过靶,说当时那黄澄澄的子弹都用箩筐装。嫁到我们村后又由于其乐于助人,待人和善,再加上上了几年学稍有点文化,于是她长期担任了我们村里的妇女主任,并兼任了好几个闲职。记忆中的她年底去公社开会,总会带个脸盆几块毛巾及奖状回来。直到后来身体不好才退出了这方政治小舞台。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火车站附近的煤场盐场及货列运过来的各种物资有时就成为村民觊觎的东西。但大人们一般是不敢去占那便宜,怕犯法被抓。而小孩就不一样,发现了最多被呵斥几句。盐还好点,因为便宜而且是整包整包的太重,几乎没人碰,但那煤就不一样了。

那年月,煤炭可是家家都需要而且是紧俏货。于是乎当那些大卡车从煤场装满煤炭驶出来,经过我们村前的马路时,那些胆大的小孩趁汽车转弯减速就一个箭步冲过去,爬上车厢,举起大块的煤就往下面扔。而车后跟着的一群小孩蜂拥而上,用挎篮或蛇皮袋快速捡着地上已碎成好多块的煤炭。

司机如果发现了,停车下来时小孩们早跑没影了。有些司机也不管,看到有人爬上去还特意开慢了点,因为他也怕小孩上车跳车时会出事。有些小孩把这些“收获”带回家可能还会受到家长的“鼓励与夸奖”,所以他们更来劲。而我与弟弟从来没弄过,至多站在旁边看个好奇,因为要是让母亲知道了我们也参与了这种小偷小摸,她会狠下心来打我们一顿的。

我至今记得很清楚,弟弟小时候在人家的菜园里摘了个还未长成的小西瓜,结果晚上被母亲知道后用细细的竹子抽打得原地跳脚,直到他哭着说以后再也不去才罢手。

还有一次,我跟小伙伴在火车站乱逛,刚好有辆载满白砂糖的大卡车停在路边,车厢尾部有一包白砂糖的袋子不知是人为还是自然破口了,流了一堆白糖在地上。司机找东西堵住缺口,可地上的没法再弄回去。然后这好心的司机讲着普通话示意边上站着的我用衣服把地上干净的白砂糖给包回家去。可我心里却想着这么一大包白砂糖带回家,如果解释不清,母亲是不会放过我的,于是我迂腐地立马摇手给拒绝了。

那时家家还没有打压水井,而我家厨房窗外就是一口露天水井,附近乡邻的生活用水皆取自于此井。圆井井口直径也就一米五左右,深也不过三四米。圆形井口两侧覆盖上两条水泥预制板,只留出中间半米宽,那是方便乡邻们站上面用水桶打水。

井边上有一小块水泥铺就的场地,方便乡邻就地洗衣服。这也使得有些小孩把这当做一个游乐场在这嬉戏,有调皮小孩故意往井里扔各种杂物,就为了听个响。也有小孩时常从井口这块板上跳到另外一块板上来炫耀他的胆大。

夏天还好,白天时常有妇女在井边洗衣服,晚上呢又有男子在井口提水就地洗澡。可到了冬天,家家用水量骤少,使得井水水位也比较高,水井边上基本没啥人来往。可为了我们的一日三餐,母亲除了侍弄田地菜园,待的最多的地方还是那个土坯累就的厨房。她时常在厨房里面边忙边善意地驱赶在井沿边上玩耍的小孩。但有时也会由于井口结冰溜滑导致小孩不慎掉入井里。

不过这样的事也没有几起,但都会被母亲给救上来,因为正在厨房劳作的母亲一听到呼救后立马会跑到井口,伏下身子,一个探手就能把小孩提溜出来。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按道理母亲至少已建造了十几级浮屠了,可最终却没躲过病魔的侵袭,在我十七岁那年永远离我们而去,我的悲伤在那年已是逆流成河。而那口老井后来因家家户户都打了压水井而再没人用给荒废了。没有母亲在的水井也成了安全隐患,父亲为了安全起见后来直接用水泥把井口给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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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乡上的老街离家不是很远。小路近点,大路就绕远一点。如果走小路就从村口出发,横跨那几条铁路后再走过一大片田地,就来到了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河面宽约二十米。

记忆中此处连接两岸的桥梁当初极其简陋,几个细小的桥墩应是水泥浇铸的,但是桥面却是长短大小不一的几根圆木头竖着拼成的,头尾两端的圆木都用U型大马钉给钉在了一起,宽度还不到半米宽,两边也没护栏。

小时候一个人是不敢走这条小桥的,走在颤悠悠的小木桥上,再望一眼脚下湍急的河水,立马能感觉到天旋地转。没有大人护着的话宁愿走个横着的U字形大路去街上,从村东头走那乡道过文竹大桥后再往西拐去老街上,至少那大桥桥面是能走双向两车道的大马路。站在桥上,最爱扶着水泥栏杆,看着江水自西奔向东去,多少也有点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意味。

虽然离街近,其实小时候也没多少机会去,那时物资紧缺,记忆中得好几天才逢一次墟。就算逢墟大人也很少带小孩前往,应是怕小孩馋嘴要买零食。但还有一个理由小孩不得不去街上,那就是理发。因为村子里是没理发店,只有街上有。

小时候祖父总是带着我一齐去理发,他经常去哪里都带着我是因为真的爱我宠我,而我当时喜欢跟着他一半应觉得是能蹭一嘴零食。因为祖父为了戒掉几十年的烟瘾,那裤兜里时常放着些糖块或瓜子抑或五香蚕豆之类,而作为常跟随着他的人,我总能吃上不少的。有时理完发,祖父偶尔为了打牙祭会带我在街上吃碗热气腾腾的米豆腐。所以在那时的时光画卷中,两个来月就会出现同样的画面。

祖孙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村庄,跨过铁路,穿过田野,大手牵小手稳稳地过了木桥,左拐不远就到了街口,而那理发店就开在街口左手边,那时的老街上的店面大多是木质结构的。这理发店也是。可能是临河不远的原因,屋基筑的特高。小时候的我顺着台阶登上去都颇费力。理发店生意好,经常得排好一会队。师傅就一位,年纪跟我祖父相差不大,打下手的一看就是他儿子,因为长的实在太像了。

时至今日,对于那店里还有的最深记忆就是那条挂在墙壁上的不知为何物的一块皮子,剃刀使用前总要在上面蹭两下。以前以为是磨剃刀,后来才了解是为了蹭掉刀口的油脂。所以这有些岁月的皮子看起来周圈污黑不堪但中间常用的那块区域油光发亮。

祖父还有个爱好就是替我剪手脚指甲,只要看到我指甲长了点。他就会趁天气好招呼我来到院子。那时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桃树一棵柚子树。还有散落其间的好些各种形状的大块青石麻石,再有就是一个大缸,据传都是祖上开染布坊而留下来的。后来建新房大多石块当做地基给用掉了,现在还剩了几块在院子里,小时的大缸是我们三兄妹的鱼缸,在外面小溪河流田地里抓回来的小鱼泥鳅都往里放。等我们陆续长大离家后,大缸里早已填满泥土当做菜地让祖母种上菜了。

记得当时的我坐在院里某条大石上,祖父端个小木凳子坐我对面,戴上老花镜,手拿剪刀,耐心而仔细地帮我剪着指甲,剪完还得用他的手指依次摸过去,感觉一下有没有没剪到位尖利的地方,然后再做修整。年幼贪玩的我却没这么耐心,时常不等他修整完就急着把手从他的大手中抽走而跑开去玩耍了。家人讲过的一件往事更是印证了祖父对我那深深的爱意。

话说我出生没多久,木匠出身的父亲特意用木头为我亲手打造了一个婴儿椅。可那时家里的地都不是水泥地,都是坑坑洼洼不平整的泥地。于是乎椅子由于我动作太大而倾倒了,坐在里面的我摔出了鼻血。听说当时祖父心疼到无法言语,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径直提着父亲干活的大斧头,一顿乱砍,把这新做的婴儿椅给砍个稀烂。

祖父不仅在生活上处处照顾我,学习上更是不遗余力。为了让我从小学毛笔字,自购材料制作了不少用来临摹的字贴。就是把大张的透明白纸裁成A4纸大小,再对折形成上下真空,左边边上用浆糊粘贴,再把所有做好的纸张对齐用针线装订成册。

每次临摹,只要把祖父写上毛笔字的硬纸壳范本套入每一页的中空处就能开始了。可惜我年少贪玩,未能长久坚持,未能学到祖父毛笔字的的一鳞半爪。虽说祖父的毛笔字以书法的角度看确实一般般,但胜在四平八稳匀称端庄。常说字如其人,看过祖父的字就知道祖父是个老实善良之人。可能就是因为他毛笔字写的正,年轻时在国民党部队做的就是文书一职。

虽说他当过兵,记忆中的他却不会杀鸡也不会宰鱼的。做菜就会两样,一个煎豆腐,一个炒鸡蛋,地里的活更不会。因为祖上以前也发达过,是开过肉店布坊的,有着良田数顷,长工若干,算得上家底殷实。祖父应该也过了十几年少爷日子,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他年少求学所需费用都得要卖田卖地了。到最后只在我们江西白鹭洲书院读了一年书后家里已无地再卖而辍学回家了。可解放后却因此被评为中农,躲过了当时的那场运动。这真是世事难料,祸福相依。

祖父本就善良纯朴老实人一个,经此一劫,惟有黙黙无闻专心教了几十年书。且教书的地方也大多在山沟沟里,像梅花鄱阳下雨之类的村子。祖父也不会骑自行车,去那些地方来回几十里山路都得步行,所以一个月也回不了一次。而我父亲母亲的结合就是因为当时他在那些地方教书时认识了一同事,而那同事却是我母亲的一个叔叔。一九八一年祖父退休后还被返聘回学校又教了很多年书。彻底隐退后德高望重的他成了村里的礼生,时常主持着村人的婚丧嫁娶之事。

在我不到六岁时,没到正式上学年纪祖父就托关系把我弄去学校做了一名旁听生,而教我的语文老师就是大姑。虽然我年纪最小但却不负众望,在校期间学习一直表现优异。在升中学之际,祖父一是担心我年纪小上了中学会被人欺负,二是想让我更有把握考上县城的重点中学。决定让我放弃升学考试,又返校多读了一年。结果自己不争气,自认学过的东西没必要再学。

我依稀记得当年考试前作为学校的优秀生还去乡上的中心小学集训了几天。但最终还是没考上县城的重点中学而上了本乡的普通中学。现在想来,当时这事对于寄于我厚望的祖父应也是一种不小的打击吧。可这事也不能说完全是坏事,因为确实如前面所说世事难料,祸福相依。因为我当年放弃小升初考试,但跟我玩的最好的同桌,在学校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那位当年考上了县重点中学。

但是在一年多后,他就因为年纪小,抵御不了县城花花世界的诱惑而跟一些不良学生厮混在一齐被学校给劝退了。当时我从别人处听到这消息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想像不到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短短的一年时间就被这社会的大染缸给染黑了!直至我在上中学的路上碰到他才相信此事。那时十三四岁的他已被家人送去学泥瓦匠了。于是我们路上的碰面通常看到他戴着草帽,穿着一身溅满泥浆的衣服,骑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上工下工。刚开始遇到还会停下顾左右而言其它地闲聊两句,不敢去问他退学的事实。后来没话说了相遇也只能点头示意。

再过几年我也去县城上了所普通高中,在那里遇上了人生中第一次打劫。有次下晚自习回寄宿的亲戚家,在学校对面的小巷子里给七八个未成年人给围住,搜走了身上的一个夜光石英表跟一些零花钱。那表还是我父亲从广东特意带回来给我的,那时也算稀罕物。第二天回学校才知还有同班的另一位男同学也碰上了,因为他口袋比脸还干净而被他们踹了一脚。第二天他那白衬衫背后的脚印还清晰可辨。这事也足以证明当年县城的社会环境确实不咋滴。

祖父上了年纪后,那支气管炎越发严重,这是以前抽烟抽的太凶造成的。时不时要请村里的赤脚医生来打点滴,那种先锋抗生素打多了也就没啥效果了。再后来又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所谓的老年痴呆。那时的我在县城上高中,一星期也难得回次家。回家后看到最亲最爱的祖父再也不认识我了,心底不免一时悲伤难过。

可那时年少不知愁的我还没体验过亲人的生死离别,难过也是转瞬即失。记忆中祖父最后的日子,时常坐在院子中的一把藤椅上晒太阳,而我却坐在一旁的青条石上看着小说或转身去玩耍别的。后来的我时常后悔,后悔当初没跟他多说说话,没多多陪陪他。虽然那时他已不认识我,虽然他不会再与我对话,可再怎么样他依旧是我心里那个慈祥敬爱的祖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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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为了这铁路货运,从不远处的319国道边开通了个867乡道直接通到我们村的火车站的货运场,方便把货运列车运来的物资经公路再转运出去。这交通的便利多少带动了周边的经济发展。这自然而然有些乡邻的优越感就来了,就会把偏远山区的乡邻统一叫做“山估佬”。这个字眼多少带了点地域歧视。却不知他们也就成了《天道》里丁元英自嘲所说的那种人,“我本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

不过话说回来,靠着这铁路公路确实让附近的乡邻生活水平多少有所改善。就拿我祖母来说,她时常跟人念叨的就是趁铁路客运开通后毅然决然做上了小生意。凌晨天还未亮扛个扁担,裹上两个蛇皮袋。村头搭着火车到分宜,再转车到南昌,贩回了两蛇皮袋满满的猪油渣或咸鱼干。于第二天在各乡镇的集市上叫卖。

祖母说她当时年轻,挑着百来斤的货物,不管是在在人潮汹涌的站台还是熙熙攘攘的集市仍健步如飞。她说在上火车时,通过那窄小的车门口不但要巧劲还得要智取,如有车窗开着,就要瞬即把两蛇皮袋货物从窗口塞入,转身就得挤向车门。如窗没开,就得立马从扁担上卸下货物,一手一个袋子,扁担竖起侧着身子往上挤。

千万不能挑着货物上车,要不然你前头货物进车门了,后头袋子却会被人流挤住了,根本拽不动了。那就不能第一时间上车,不能先上车那座位就没有了,甚至连上边的行李架可能都没有位了。这些经验与窍门都是祖母在常年累月的上车抢位中积累总结出来的。

祖母的娘家所在地是跟文竹相邻的高溪乡,就是俗语有言“高溪水流西,代代出朝衣“的那个地方。祖母祖上出过个翰林,听她说小时候跟大人去祭祖,看到墓道两边好多石翁仲。墓旁还有一间屋子,专门住着守墓人。祖母小时候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并还读过几年书。那个年代的女孩子能读上书完全证明当时祖母家家境还是不错的。祖母的记忆力也是超强,跟人聊天时回忆起多年前的事情都能娓娓道来。

我们回家有时找不到的事物,向她询问都得找到其所在。但自幼丧父,年长些又丧母,而祖母的兄弟姐妹在当年为避日本兵四处逃难,失散后就再没回来。听祖母讲过逃难时的事,说一大家族的人四散奔逃。那时我的曾外祖母还在,带着祖母她们几个年幼的小孩跑路,贵重东西根本顾不上。装满金银元宝的藤箱找个水塘沉下去,期待日后来找,再有些装着首饰古董的皮箱就暂存在别人家。谁料逃难回来沉在水塘里财宝再也找不到了,暂存在别人家的家当也没全部要回来,反倒给昧了一大半去。

曾外祖母病逝后,祖母寄居在本家大伯处,直至成年后嫁给祖父来到我家。我祖父一辈子只知道在外教书,从没下地干过活,父亲兄妹五人从小到大的饮食起居也都是我祖母一手操持。可我祖母没半点怨言,任劳任怨,里里外外持家有方。一生精明能干要强的祖母日后常说,要不是她当年拼死拼活做这小本生意,靠我祖父一介教书匠的微薄薪水咋能养活这一家七口。而且逢墟后剩下的油渣咸鱼干多少能拿来改善一大家子的伙食。

记得小时候我也吃过她贩卖后剩下的猪油渣,虽然那油乎乎脏不垃圾的东西里面有时可能还夹杂着黑白二色的几根猪毛,可那时候农村的家庭条件大家也都了解,平时菜里也根本看不到肉。于是这香喷喷的猪油渣仍让我们垂涎三尺。

小时候没啥娱乐,电视机都是稀缺品。火车站附近的盐场应属于公办企业,里面就有一台电视。当时应正放着《霍元甲》《陈真》之类香港武打连续剧,一到晚上附近村落的年轻人都跑到盐场里看剧去,里面就包括我几位姑姑。而四五岁的我那时早早吃过晚饭隔三差五跟着祖母打着手电,走过铁轨,沿着田埂来到木桥,然后从理发店门口走过,顺着街道,西行到底就来到乡上的大礼堂。祖母带我来这就是为了看戏。

那时电影电视都不普及,跟娱乐沾边的就只有戏曲了。戏种无非是些黄梅戏京剧还有我们当地所谓的采茶戏。剧目也就是些《西厢记》《铡美案》之类的。因我那时年纪小,根本听不懂台上在唱什么,但小孩天性就爱热闹,看着人多就雀跃,听到锣鼓就兴奋。何况礼堂里面有卖瓜子的,那炒熟的葵花子用书本纸或报纸卷成个圆锥状来装,约五分还是一毛钱一包吧。

祖母为了让我安静下来好好看戏,时常会给我来上一包。这瓜子的味道与祖父裤兜里的瓜子味道相互交汇着充盈着我的整个童年,那种嗑瓜子嗑的齿颊留香的感觉在这么多年后仍有余味萦绕在嘴角。以至于我长大后对别的零食都不咋感兴趣,最喜的还是瓜子。

我记得那时小学学校操场上有个专卖炒瓜子的老彭头,他炒的瓜子香味更是随风香飘数里。他的计量工具是个小酒杯,大概是二分一杯吧。那时的小孩那有啥零花钱,那老彭头为了招揽生意,同意小孩们用家里的古币铜钱去换瓜子。于是小孩个个回家翻箱倒柜找铜板。

我家也有好几串,但我从未拿去换过瓜子,一是因为这是我祖母用来蒸煮制作我们永新特产陈皮的工具,不能私自动用。二是我身上时常有大人给的零花钱,用不着铜钱去换。大姑后来说过我的一个糗事也能印证我最爱的就是炒瓜子。她说有一次上她的课,不知我是不是闻到了老彭头摊位上瓜子的香味,竟招呼不打直接从座位上起来,私自开门跑去那里买瓜子了。这顿操作把她都看懵了,回家后把我好一顿教训。

老一辈的手艺确实多,祖母不仅会做我们当地的永新特产陈皮,也会做酱姜,还会做豆腐乳,更会蒸米酒。而且这些技艺都不是一般的好。那陈皮的原料就是用我家院里以前的那棵柚子树刚结出来的果实做的。别人家的陈皮一看就千遍一律,颜色也暗沉不纯白,且硬度高有点硌牙。

而我祖母做的不仅酥脆,还在上面雕花镂空做成各种形状来增加它的美观。而那做酱姜的酱料,在祖母亲手制成后总异香扑鼻,有乡邻有时会上门来求用剩的酱料。这黑乎乎的酱料裹在刮去外皮的熟姜上,在太阳下晒上几遭,密封在坛坛罐罐里,到时间那酱姜就会起砂,在表面析出一种厚厚的白霜,白霜越厚表示这酱姜品质越高。那年月这些东西寻常不会拿出来的,只有家里来贵客了才会拿出来招待的。尤其酱姜,这在明朝可是进贡给皇上的贡品。

豆腐乳更不用说,我们从小吃到大,味蕾里已经深深种下那种祖母的印记。长大后吃别人家或超市里的豆腐乳总感觉不如祖母做的好吃。祖母身体还康健时,我们这些小辈每次出门,总能带上一罐祖母亲手所做的豆腐乳。祖母所蒸的米酒也纯正地道。她平时偶尔也会自酌几杯,更多是拿出来招待客人的。

我记得村里有个她玩的要好的并且好酒的姐们,偶尔留在我家吃饭,总说菜不菜的无所谓,酒得多来点。可如今这些手艺都随她的离去而不在了,只有豆腐乳。我大姑因为在家照顾祖母时间最久,于是在祖母的悉心教导下,也学会了如何制作了。去年过年大姑在祖母的指导下制作了十几瓶,就留着让我们到时一人一罐给带走,我尝过后就觉得这确实是祖母的味道。

祖母因年轻时走路走的多,又时常挑着重担。导致股骨头连结处磨损严重。年老了走路会疼,时常拄着个拐。后来年岁大了,拄着拐也走不了多远。于是父亲回家照料了她几年,可谁料到父亲几年前也因病走了。于是姑姑叔叔们轮流回家照料她。

今年过年期间,祖母好似也知道她时日无多了。让我在某个箱子里面翻出了一个小孩戴的风帽。那个红色风帽左边有一条蓝绳,系着一只虎爪,另一边的绳子虎爪却都不见了。帽沿上方周圈缀着银子打造的一个观音及十八罗汉,帽尾还缀着一串铜钱。祖母说这帽是她祖母手上制作的,当时这观音跟罗汉都是去吉安府找银匠打造的,距今已经近一百年了。说我小时候也戴过,作为长子长孙,现在得交到我手上。当时我还嘻笑着收起来了。

今年过完年四月份左右祖母发烧生病住了几次院,检查结果是因为年纪大了抵抗力不行,引起各种并发症,胆,肾,肺都有了病症。她除了还能自行吃饭,其它都不能自理了。我小姑跟大姑两人在家尽心尽力看护着,我跟叔叔五一劳动节也特意回家看望她。

当时看着她虽然进食少,人整体瘦了下来,坐在椅子上时常闭着双眼养神,但清醒时跟我们也有说有笑,记忆力也跟往常一样的好,问她家里某些东西的所在,她都答得出来。可没料到,我仅仅返深上班四天,5月9号大姑电话里哭着跟我说祖母糊涂了,不认识人了,叫村里医生打了点滴,仍不见好。

于是我们兄妹三人连夜开车回家,第二天早上赶到家时,祖母已是回天乏力。只见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大声喘着气。任我们众人在旁边如何大声呼唤,她都没有一点反应。村医过来看,说是呼吸衰竭,就看祖母能熬多久了。村里也陆续有亲朋好友过来看望,看到这情况都说祖母坚持不了多久。可祖母生前性格坚韧不拔,如今在生命的弥留之际,这种异于常人的毅力却仍支持她一直挺到第二天的早上七点三十九分才撒手人寰。

至此以后,在这世间,已经再也找不到一个疼爱我的人了,因为这世上那个最后疼爱我的人也离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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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为了排水及农田灌溉,铁轨路基下相隔不远就有一个过水涵洞。由一个个半米多高的水泥圆筒拼接组成的。暑假时节,好几处地势优越的涵洞也成了我们小伙伴们消暑度假的好地方。我们弯腰蹚水进去后可依次横向坐于一壁,把双脚搭向对面,而细小的水流就在我们的膝弯下静静地流淌。

外面的七月流火跟这里的清凉幽静完全不像一个世界。只有火车经过上面时才会制造点噪音,其它时间入耳的只有流水淙淙。我们一些小伙伴偶尔躲在这半封闭的小天地里谈天说地,吹牛打屁。有时也有叛逆少年偷拿大人的香烟出来,个个有模有样吞云吐雾地在里面抽着。有时我们又在沟渠上游不远处用泥巴石块拦住水流,把涵洞两端出入口的深水坑里的水利用各种工具甚至手掌来泼出沟渠,待到水少混浊时就可以下水摸鱼儿玩了。

当时铁路上的枕木都是木头制作的,新换的浸透防腐油的枕木上有时会嵌入一个铁玩意的标识牌,那东西就像一个啤酒瓶盖,但又比瓶盖多了两三角形耳朵,那两耳朵且深深地插在枕木中。

我们常会沿着铁路一路逛过去,寻找那新换的枕木,如发现上面附着此玩意,就会想方设法不遗余力地从中抠出来。然后把两耳朵扳平,放在铁轨上,等着火车由远而近驶过,铁轮子依次压过那东西。那玩意就会被压成了一片薄薄的两头尖的铁片。样子看起来极像当年武侠剧里的飞镖。因其物的稀少而在我们年少时的心里是弥足珍贵的。

有时实在弄不到这东西的小伙伴会从家里翻出些大小铁钉子,也置于铁轨上让火车压几下。于是圆圆的铁钉给压成扁扁的玩意,再把前端磨出刀刃,也就成了一把模样丑陋的小飞镖小宝剑。

再后来,我就去县城上高中了,那跟火车打交道的时间就更多了。由于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得走到二里之外的319国道上才有。所读学校也是离火车站近,汽车站远。再加之那时我坐汽车会晕车,一嗅到那汽油味,胃里面就翻江倒海。所以我有时宁愿星期天早起坐火车返校也不愿星期天下午坐公交车回去。

当时到县城的火车票是两元一张,像旧时粮票大小,是硬纸壳做的,上车检票时会在上面剪个小缺口,表示已检票。有些学生及乡邻,偶尔会逃票,我每次都老老实实买票上车。直到三年高中读完,像这样的硬座车票数我积攒了至少有七八十张了。其实那时我已感觉这客车业务已如夕阳西下了,渐次稀少的乘客,渐次减少的车厢。

后来可能连乘警都不见了,于是逃票的更多了,就凭那瘦小的女检票员,如何能让人心甘情愿掏钱补票。于是我见过的逃票场面,大多是身着制服讲着普通话的瘦小女检票员,追着无票且满口乡音俚语的乡邻,从这车厢跟到那节车厢却始终未果。

那时上学应该是五天半制,也就是一个星期休息一天半,星期六上完上午的课,下午就能回家了。可是火车到站时间得晚上七八点钟,假如我们想坐火车得在学校或火车站待上半天时间。如果不愿意只能走去更远的汽车站坐汽车了。那时我得天独厚的条件就是站台离家近,不像别的同学晚上下了火车回家还得走上一二里路,所以大多时候我都是独自一人坐火车回家。

后来有同学竟了解到了一个规律,大概下午三四点钟,总是有一趟货列于县城站开往终点文竹站,我们皆大喜若狂,往后回家有时提前到火车站,就为了能搭上那趟货列,能早点且大白天到家。货车的车厢都是封闭的闷罐或上面开口的露天车厢,不适合人坐。

火车头重要之地肯定也不能让我们坐,于是最后一节尾厢绝对是最佳之所。看过《铁道游击队》的人就应明白尾厢的构造,它里面是没有座位的,两个门开在前后,两端最外头有铁栏杆拦着,形状就像两头不翘的乌篷船。

有一位列车员守在里面,他的职责应是在进出站时打打旗语灯语。有时我们碰上贪钱的列车员会要我们一人给他一元钱才让上车。但有时也碰到好人,见都是穷学生而让我们免费蹭车,有时还兴趣盎然地加入我们的东拉西扯。我那时最喜欢的就是夏天坐着这前后透风的尾箱,站在车尾,手扶铁栏杆,望着两边的风景快速地远去,头发衣物随风飞舞,那时的少年不识愁啊。

写到这我又回忆起后来南下打工坐火车的一段小插曲。大约那是2002年春节回家,一行七八个老乡,买的是座位票,结果上了一辆卧铺改的临客。下铺改成座位,上中铺仍是空着,看着别人都抢着上去休息,我也跟着爬上了一上铺,躺着总比坐着舒服。

结果没多久,来了一堆检票员跟乘警,在大声地呵斥那些睡卧铺的人,让其赶紧下来。我们于是都老老实实地下来了。那个长着一双三角眼的乘警假借检票之机把我们几个刚从卧铺上下来的人的车票给非法没收了。说我们拿着座位票却睡卧铺,非要我们交钱补差价。我们明知他这属于非法捞钱,但也无奈,所有人迫于压力乖乖地交完钱后也没卧铺睡。

唯有我那时刚走上社会没两年,虽说品性纯良但年轻气盛,加之从小就嫉恶如仇,正义感爆棚,一直看不惯这些丑恶现像,就一直犟着不给他钱。唉,这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性格早就与这社会格格不入了,明哲保身才是为人处世之“良方”。途中这黑警多次返回我所在车厢又是规劝又是威胁我说,没票下车可出不了站哦。我依旧鄙视不理他。

待他走后,一堆老乡聚在一起出谋划策。说让一人手握所有车票在后,无票的冲在前,检查时统一回复在后面人手里,乘乱挤出出站口。如果那时春运坐过火车的人就知道这方法的可行性。在当时的春运期间,出站人流多如过江之鲫,几个检票员根本顾不过来的。于是那次我们都有惊无险顺利地冲过了出站口。事后却自我安慰,严格意义上这行为应不属于逃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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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在我南下打工后没几年,于非典期间的2003年,就听说家乡的这铁路由于连年亏损已不再承接客运而专搞货运了,又因煤场及盐场的关门,甚至连货列都减少到一天一趟了。时至今日,村口的三条铁路里靠近村庄的用于火车掉头那条因年久失修而到处是铁轨生锈,枕木腐烂,茅草疯长。后来为了修新路建新房竟直接把这条铁路给掩埋在泥土之下了。中间运送乌石山铁矿的铁路好似还在运营。

有时回家,带着小孩在铁路上闲逛,偶尔也能碰到火车吭嗤吭嗤地驶过。最意外的是以前那条断头铁路,看似竟焕发了第二春,于2015年左右接续联通上湖南了,原先的铁轨枕木整体都换新了。那年传闻马上就要正式通车了,可时至今日仍未开通,也不知何故。

祖母走后,办理完后事,叔叔姑姑们也各回各家了,妻子与弟媳各自带小孩在县城上学。虽心似已灰之木,可身如不系之舟,我与弟弟为了生活还得在外漂泊。家里的老房新房都因暂时无人居住而不得不常年落锁了。学生时代看电影《大话西游》时,全场大笑,如今回看却莫名悲伤。

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其中的至尊宝,都有无形的金箍悬在头上。你不戴上,就没法生存,但一旦戴上,就没资格再谈什么亲情友情爱情。这种不戴金箍如何救你,戴了金箍如何爱你的矛盾实实在在存在于大多数人的生活中。我其实一直不想让家乡变故乡的。因为经常回去的叫家乡,回不去的才叫故乡。

再者故乡一词相对而言,那好似是打拼成功已在外定居的人士对于家乡的特定称呼。而我们这些无根浮萍最终还是得回归家乡,所以心里觉得不配称家乡为故乡的。

在父亲走后的第二年中秋之夜,疫情期间不能回家的我写了首诗,其中也是蕴含着我那深深的思乡之情与返乡之愿。“九州疫病八方起,羁旅蜗居桎梏身。今夜莫观南浦月,明朝易起故园心。梦回村北空庭院,魂去庄南野树林。倘若还乡终有日,莫教后辈步吾尘。”

而今家乡的庭院的的确确空空荡荡了,我深爱着的一些亲人们业已长眠在村庄南面的丘陵之上,松柏之下了。现在的我连回去的由头暂时也没了,何况这么多年再没从事过稼穑之人突然回归乡下是否还能生存,是否还能习惯。这也正是“田园将芜胡不归”的矛盾症结之所在。

在写下如上文字期间,不时回忆起这种种过往,最终才明白我们成长的代价竟是亲人的相继离去。虽然“人生如逆旅”,“有生有死寻常事”。我也想不再纠结于离去的人与事,但我却做不到“我亦是行人”这么豁达与释怀。因为那可是一脉相承,血脉相连的感情,不会因时间和空间而有任何改变的。


-关于作者-
灵秋,永新文竹石枧村人,一个乡土难离却漂泊他乡之人,一介温良恭俭让而不谙世道人心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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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言 来自: 江西吉安
文章写的很感人。我在2015年到过石枧村考查。
2024-10-29 21:3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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