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没有选择,我们必须“恋爱降级”
二十多年前,张楚在《孤独的人是可耻的》里唱:“生命像鲜花一样绽开/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没有选择我们都必须恋爱”。今天的状况是:没有选择,我们必须“恋爱降级”。
与“爱情三观审查”相伴发生的,是“恋爱降级”。“恋爱降级”一说,来自“消费降级”期间新媒体的名词炮制。《90后降级型恋爱:随时分手、不用置顶、没有昵称》一文迅速斩获十万加流量。
降级的表现包括但不限于:
社交圈降级:朋友圈很少互赞,微博跟没对象似的。
聊天降级:没备注昵称,微信置顶都是“工作群”。
吵架降级:没啥大事,吵完各忙各的,第二天还是一对cp。
“说真的,不是渣,是大家看淡了。”
“共享生活风险太大,想想分手分居分猫,血压就得往上飙,生活除了恋爱,还有交际、加班和switch嘛。”
“爱过的人,还能唱着义勇军进行曲往前冲的,我觉得都挺勇士的。”
上个世纪的年轻人急于为爱情加冕,这个世纪的年轻人则安于为爱情降维。多数说法都将恋爱降级与生活节奏的急进联系起来:
“越来越难把精力全部扑在一个人身上了。”
“的确,我们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忙,上班、赚钱、变美、自我提升,生活远远不止于爱情。”
北上广的年轻人有Tinder、有陌陌,有泡学(PUA),独缺爱情。不仅消费降级,爱情稀缺,性生活也越来越少。张楚的新小说《中年妇女恋爱史》里的小城妇女有时间大把,“除了打麻将,只剩性生活”。而今天的北上广青年,睡眠都快终结了,还想着睡谁呢?乔纳森·克拉里 在《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一书中的描述已成为现实。尽管年轻人的荷尔蒙可能不如跳广场舞的大妈大爷旺盛,但在发明谴责词汇、戏谑恋爱叙事方面则牢骚满腹,生命力旺盛。
《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作者: [美]乔纳森·克拉里 ,译者: 许多 / 沈清
悲惨的现实是,我们仿佛退回了前爱情时代,只有贵族才有余暇享受恋爱。对穷人而言,婚姻只是组织耕作劳力的手段;不止不休卖力工作的生活难以培养性的热情。吉登斯(Anthony Giddens)在《亲密关系的转变:现代社会的性、爱、欲》一书指出,在十七世纪法国和德国的农民之间,亲吻、爱抚以及和性有关的肢体语言,即使在夫妻之间也很少见。在前现代的欧洲,大部分婚姻的结盟不是以彼此的性吸引力为基础,而是以经济状况为考量。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西方有性解放运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有从五四运动到社会主义时期的恋爱革命与改造。然而近一个世纪的高谈阔论与破旧立新的实践之后,人们似乎又回到了遗传、社会制度以及文化政治的法则。从19世纪到21世纪,结婚依然普遍讲究门当户对,钱依然是左右着亲密关系的潜规则。
《亲密关系的转变:现代社会的性、爱、欲》作者:Anthony Giddens 译者:周素凤
“不再把恋爱看这么重”,这是今天大家表面上的常态。
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好事,女性不必像古代时以婚恋作为一生的投资事业,而是拥有自己的社会化工作,不必在情感上选择将就一生。
然而,年轻人无为而治的佛系爱情观,却与高度的伴侣背叛恐慌构成了一组矛盾;人们想要回归保守的婚姻价值观,但又对其报以无限的不信任。一切都要清晰,权责分明——酒吧文化的爱是性魅力指数的判断,相亲与婚姻之爱是门当户对的政治经济学判断,至于爱本身的悖论与不讲道理,年轻人无福消受。离婚家常便饭,为了维护表面上的婚姻洁癖,人们必须自我训练以使自己精于欺骗和表演。
就此而言,薛之谦的歌曲《暧昧》,与他吃相难堪的婚恋纠纷都恰好正中其痛。那些劈腿、貌合神离,为了共同财产而表演恩爱的明星夫妻,每一次爱与原谅的叙事背后除了无奈,还有透过虚伪的婚姻道德表演所赚得的丰厚代言费与粉丝支持。这种自相矛盾的爱情洁癖,将人格与爱情均降维成一种财产。
尽管恋爱仍是最受欢迎的大众叙事(科幻也好仙侠也好,那些类型化故事中卖得最好的仍是恋爱叙事),然而今天的叙事大多对爱情展开了降维打击。每个时代文化产品都有自己的套路,琼瑶是上世纪末的套路,今天的套路则是霸道总裁、风流军医,作者阿莫在《被文化精英群嘲的“三观斗士” :反智时代的庸众?》一文中指出,反正闲暇时间短暂,爱情“爽文”就是明确简洁地贩卖一种愉悦感受。
没时间恋爱的人饮鸩止渴。
“无需风险,您将拥有爱情”。今天为“恋爱降级”的人期待的是一种没有风险、可以控制的爱情。
法国哲学家巴迪欧厌烦两种爱情,一种是怀疑主义的爱,它将爱情揭示为欲望、算计和交换,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身体或“日子”;另一种是自由主义的爱,是两个人之间的契约。今天,以算法和大数据推算爱情的时代到来了,社交交友网站根据兴趣爱好、相片、性格、星座(星座难道不也是一种古早的大数据吗?)等进行所谓的“科学”配对,帮助我们找到最“合适”的那个人度过余生。
这是一种没有偶然、没有邂逅的爱情——爱情发生那刻的神秘性被取消了,你永远在一个合适而体面的阶级范畴里遇到一些安全和舒适的选项。
《爱的悖论》作者: [法]帕斯卡尔·布吕克内,译者:董子云/朱珣
爱情不只是风花雪月,也是政治经济学,毫无疑问的一点是,今天主流的爱的叙事被去政治化了。帕斯卡尔·布吕克内在《爱的悖论》里说得华丽而忧伤:“我们一直在逃离的旧世界已经再次把我们抓住,其情形甚于抒情诗的年代。我们成了受挫的浪荡子、浪漫的好色之徒、多愁善感的享乐主义者,在忠贞不渝和红杏出墙之间挣扎。满心陈旧的嗜好,满口革命的宣言。”而爱情故事的泛滥或消逝,都绝非历史的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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