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和思考我在吉安市第一中学所受到的教育

冰柠檬的冬天 · 发表于 2021-9-16 15:26:37

昔日荣光

吉安一中全称为“江西省吉安市第一中学”，系江西省优秀重点中学，其前身是1918年创立的吉州十属公立阳明甲种商业学校，1922年改制为吉州十属公立阳明中学，1956年定名为江西省吉安市第一中学。

按1918年建校来算，现在也是百年老校了。事实上，在我高三的时候，学校举行了隆重的校庆仪式，众多知名校友欢聚一堂，而其中最出名的应该莫过于——中国科学院院士、被誉为“嫦娥之父”的欧阳自远。学校也以此为名，恰好在我这一届开始招收“自远宏志生”，而我也幸运地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当然，杰出校友那都是很早之前培养的，当年的老师也大都退休了。我们更关注现在的成就，那么现在有怎样的成绩呢？

高考、学科竞赛成绩等全省领先，全市领跑。高考一本率、本科率、高分率名列全省前列，最好时列第二名，恢复高考以来六次夺得华东六省一市和江西省高考文理科状元，创造了“六度摘桂冠，九年四状元”的高考辉煌。

全国高中学科竞赛新世纪以来十次夺得江西赛区团体总分第一名，可以这么说，在2007到2016这九年里，吉安一中达到顶峰的时候，无论是在高考还是在竞赛，成绩都是非常瞩目的。当然，我们19届也算是一个小的高潮吧，上面所说的“一年三翘楚，物理四联冠”正是在我们这一届竞赛结束后才新加到介绍词里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一中近些年的成绩正在逐渐下滑，这背后又有怎样的隐情呢？

危机四伏

俗话说的好，“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换到教育行业有另一套说法，或许你会以为是“铁打的老师，流水的学生”，但实则不然，只有学校是铁打的，老师也会流动。

吉安一中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而且持续了好些年，这可不是巧合就能说清楚的。认真想想，当时“衡水模式”还没有大规模兴起，我们的生源也不可能比江西省省会南昌更好，只有可能是老师过于优秀。于是乎，当年带出过状元的老师班子，基本上被挖得干干净净，剩下没走的大都是岁数大了不想奔波。

实话讲，这确实是教育界的常态。想想当年名声大噪的黄冈中学，没过几年，那些“黄冈名师”就被各大中学挖得差不多了，现在几乎听不到了，留下的只有传说了。

客观规律就是这样，学校带出了成绩，说明老师有能力，但老师目前的薪资比不上他的能力，学校也不可能因此涨工资（最多也就发发奖金），那就会有人开更丰厚的条件来挖人。其实吉安一中也有这样的操作，只不过是向县中学挖人。很显然，这样带来的后果就是优质教师资源不断集中于大城市，而中小型城市乃至农村，只能被“剥削”优质的教育资源。

但其实除了师资力量下滑，生源质量下滑的问题也逐渐浮出水面。吉安一中是市级的中学，可以在全市范围内招生。按照以往的情况，几乎所有全市的优质生源都会来到这里，这里确实可以说是全市最好的中学。

然而，现在面临的情况却是“两面夹击”：上有南昌的名校直接面向全省招生，资源比吉安一中更好；下有县里的中学直接下到初中选拔优质生源，跳过中考内定录取。其实上面的面向全省招生年年都有，只不过近些年横空出现了一个私立中学，到处挖老师，竞争实力也很强。

不管怎么说，总体上它面向的是全省招生，具体到对吉安地区生源的影响，我觉得未必很大，但下面县中学这手釜底抽薪着实带来了不小的影响，毕竟历年来吉安一中成绩最好的那部分学生，几乎都不是市区里的。

以前，我们或许可以拍胸脯说，这部分学生来到这里有更优质的教育资源，但现在不同了，随着“脱贫攻坚战”的逐步胜利（吉安地区大部分县属于贫困县），县里的经济发展起来了，对教育的投资力度也更大了，这部分学生在县里能获得的教育资源未必会比在这里得到的要少（毕竟这里的优秀学生也更多，每个个体获得的资源反而会偏少）。

事实上，最后实际的成绩也能说明这一点。这几年，去往清北的毕业生人数明显下滑。反观某县中学，在19届毕业生中，报考清北的人数甚至是吉安一中的两倍。虽然说这里面一定有师资的原因，但这一增一减，显然生源质量的问题更为主要。面对高考，谁都会努力，拼到最后还是要拼天赋了。

说到天赋，那就不得不提一下能让天赋发挥得更充分的学科竞赛了。

竞赛风云

前些年，学科竞赛的兴起让不少优秀的学生不必拥挤在高考这一座独木桥上，保送或是降分都能让这些学生去一个更好的大学，我也算是这个政策的既得利益者。不可否认，吉安一中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是领先了全省一大步。在当年全凭高考的年代，能发掘出一条全新的升学之路实属不易，更何况当时的校长十分推崇竞赛，可谓战略眼光深远。

事实上，学科竞赛并不是只有升学的优势，对学生的自我成长帮助也很大，我自己深有体会。我自认为不是一个十分勤奋的人，如果要我埋头一直刷题，那我肯定会疯掉。一方面是我觉得高中课业实在太枯燥了，另一方面是我觉得高中学的东西不多，作业却多得很，都是些重复的体力活。

我觉得我的精力不应该放在刷题上，这无非是个从九十分努力到一百分的过程，虽然得到满分确实会令人满足，但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教育模式。于是乎，我选择了参加学校的物理竞赛组，去学习一些超出高考大纲的东西，充分地利用了我过剩的学习精力。

很庆幸我能遇到当时的物理老师，他之前带出的成绩就经常在学校光荣榜上，也确实是一个能力很强教导有方的好老师。然而就像我之前说的，好的老师总会向往更高的平台，就在我们高一暑假后，他被挖走了。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遇到了，他教会了我们很多，无论是知识还是其他方面。竞赛这东西，高一一年是最需要老师的。这一年要学完的东西比高中三年的知识还要多，没有好老师的引导，那就会变成无头苍蝇到处乱撞。记得我们物理组的同学聚餐时曾经这样总结过：“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高一真的需要好老师带，养成好的习惯；到了高二老师基本上没用了，只能没事发张卷子让我们测试一下，卷子也不用改不用讲，我们自己就能解决。”

整个竞赛经历我还是有一些印象的。高一这两个学期每周有三次课，一般是晚自习和周末。当初最开始的时候有七八十号人，整个教室坐得满满当当的。但一轮轮淘汰下来，最后也就不到20个了，我们也专门找了个空教室作为活动场地（可以看出当时学校很支持搞竞赛的，很多资源也会给我们）。

高二那年的九月份参加了第一次比赛，当时那个老师已经走了，换了一个新老师。可能还是有一些影响吧，最后的整体成绩并没有达到我们自己的预期，我自己倒还好，算是正常发挥吧。

考完之后就正式进入第二年的学习了，这时候知识基本上讲完了，学习任务就是疯狂刷题。可能你会问，这不是跟高考刷题一样吗？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一回事。高考题的题目难度是有上限的，但竞赛题目不是，你真的可能碰到某个题，写了一天都没写出来，这在高考题中显然是不可能出现的（如果出现了只可能是题目有问题）。

当时的我仿佛找到了研究物理的乐趣（现在才知道搞科研完全是另一码事），物理学中优美的对称性、物理思想的高妙之处在此才得以体现。上高二的时候还会在教室里上课，毕竟高中的课业不能落下，但下学期随着各科逐渐上完新课开始进入总复习，我们也停止了高考部分的学习，开始全力冲刺备考九月份的比赛了。

我印象中最深的是，我那个学期每段时间都会自己制订学习计划，比如两周刷完某本书（这个任务量其实很大），甚至具体到每天都有看书的任务量。现在回忆当时的我，只能用“疯狂”两个字来形容。从小到大这二十年里，只有那段时间是我最努力最认真的时候，甚至到高考冲刺我都没有这样努力过。最后的结局当然也是好的，拿到了赛区一等奖。

但对于学校而言，我们成为了最后一届享受到竞赛红利的学生了，因为这时候，政策已经开始缩紧了。

归于沉寂

竞赛兴起了这么些年，其中的好处显而易见，别的学校自然也会跟风搞竞赛。但光是跟风倒还没什么，就怕有人动了歪心思。在我高中的这段时期，每年比赛后都会爆出某某地方违规操作，那都不是暗箱操作，甚至有在考试前夕就把考题全泄了的有学校参与的舞弊行为。

舆论一边倒地开始指责“竞赛是对高考学生的不公平”，教育部自然也坐不住了，于是，在我这一届的自主招生上政策就开始收紧——只有赛区一等奖可以参与自主招生，但在以前二等奖及以上都是可以的。我自己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只是可惜了我身边那些由于失误没有获得一等奖的同学。

而以前吉安一中在名牌大学的录取人数中，有不少同学就是以二等奖的身份去参与自主招生并拿到降分资格的，现在就完全不可能了。于是乎，在我这一届的录取榜上，录取到C7学校的毕业生人数直降，根本不敢与前几届的学生比。但这还不是谷底，我们后一届，也就是20届，教育部直接取消了各大高校自主招生计划，改名为新的“强基计划”。

外行人看只是换了个皮而已，然而政策文件写的很清楚，这个招生计划仍然以高考分数为主要竞争指标，大约占90%，只有当分数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才可能以是否参加过竞赛作为区分指标，除非你有特别突出的竞赛成绩（决赛银牌以上）。可以这么说，现在的竞赛形势是，除非你足够聪明自信，能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到决赛，并且还得在全国众多优秀学生中有一席之地，否则你根本别想从这里拿到什么降分政策，还不如回去好好拼高考多得个几分。

吉安一中前些年所达到的顶峰，可以说是天时（政策）地利（生源）人和（师资）俱在，而如今几乎是样样没有，成绩不下滑反倒是奇怪了。但如今我看不懂的，是学校仍然想在竞赛上东山再起，招聘的广告上甚至直接写“有竞赛经历者优先”。当年那个搞竞赛的决策确实英明，但现在明显不行了啊。

省内的竞争越来越大，我们又没有好老师能带（招来的新老师也未必能重铸荣光），能在竞赛拿到那样好成绩的学生完全可以在高考上取得成功，成绩不那么好的学生也不必在这上面花这么多功夫。总之，现在继续坚持搞竞赛，我觉得这于谁都是不利的。或者转变心态，搞竞赛可以，但目的不是为了升学，而是强调素质教育让学生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最后，感谢母校吉安一中对我六年的栽培（事实上我初中也是在其下属私立中学读的），感谢各科老师给予我的帮助与鼓励，衷心地祝愿母校能够越办越好，祝我的恩师们工作顺利身体健康，也期待学弟学妹们能创造出更多的奇迹！

来源：冬青0笑着向历史告别（中国人民大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