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大吉安 发表于 2024-5-7 21:36:43

番 薯(文/王冉)


番    薯

文/王冉


妻子是医生,时不时会给亲戚朋友帮忙解决一点就医小问题,人家很感念,尤其是乡下的亲戚们觉得是帮了大忙,时常会拎些个番薯或花生来,以示感谢。妻子见这是他们自己的劳动果实,不特意花钱买,便也就收下了。



烹熟的番薯常作为我们的早点,妻子吃的津津有味,可我却只胡乱吃几口,就吃点别的。妻子批评说:“你一个在农村吃着番薯长大的,现在城里生活久了,思想变修了。”我只是笑而不答,老婆哪能完全明白我对番薯的感情啊,只是现在脾胃每每吃到番薯就反酸,可我们的闲谈总要唤起关于番薯的往事,那不仅是一个年代的记忆,更是一段难以忘却的历史。

我是一个农村大家庭长大的孩子。六、七十年代农村是大集体生产,水稻产量低,我们家孩子多,仅大伯一个主要劳力(父亲是民办教师,后虽转公办,但工资微薄),按劳动工分分得的粮食就相对较少了。可奶奶居然也当好了这样一个大家,使全家大小不至于忍饥挨饿,尤其让我们得以顺利健康成长。

家庭口粮严重不足,番薯是重要的补充。我们家有几个大菜园子,除去要种必要的菜外,大多数土地是用来种番薯。每年的四、五月间番薯秧苗长出来,挑选个阴雨天将其迁插到早已翻整好的土里。开始,小苗还蔫蔫的,不几日就立起来了,奶奶告诉我说薯苗长出新的根了,表示已成活。大约一个月后,番薯苗长出了长长的藤蔓,奶奶说该锄薯了。

锄薯是个细致活,看着大人们先是将藤蔓调个头,将根部略略露出,然后在根部撒上拌有小便的草木灰,再用锄头将土堆高成脊,被挖土的地方就成了一道横沟。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这既是给番薯藤施肥,更是给番薯提供了松软的生长环境,不使番薯钻地太深,不好采挖。大伯手上的功夫极好,薯脊和薯沟都平平整整,边干活还哼着歌呢,“公社是个长细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大伯平时说话有点口吃,脾气一急就更加语无伦次,可唱起歌来一点也不结巴。

盛夏,番薯藤长的很茂密了,奶奶又说苗太好不利于结番薯,于是吩咐妈妈每天去菜园摘菜时顺便割去一部分薯藤给猪吃。深秋之后,薯苗也快黄了,于是将全部的薯藤割了,挑回家晒干,再用铡刀切成一截截,铺放到二楼,这便是整个冬天的猪饲料了。此时番薯已经成熟,但还不急着挖,因为放在土里更不易坏。

霜降时节,天气冷了,这时才不得不采挖了。大人们用大的铁耙钮对着薯脊与薯沟的部位一耙下去,再一撬,抓住藤根,一整胞的番薯全可一手拎起,跟在身后的我乐呵呵地忙着摘根去泥并装到框里,看着大人一担担挑回家,心情也好极了,又是一个丰收年啊!



刚收获的番薯要让其收收浆,这样既好吃又便于保存。如要马上吃用,便洗去泥巴。更多的番薯是必须要好好保存的,这些全都不可洗去泥土,直接储藏到薯窖里。

番薯大约有两种,一种是红皮的,奶奶说是本地薯,这种薯皮薄肉嫩,水分足,生吃都感觉又脆又甜。正处生长发育的我,每每吃过饭,胃口大好,都还要吃上一两个熟番薯。另一种是黄皮的,叫日本薯,至于是否原产于日本,倒是无法考证。它外形浑圆,皮厚肉紧,生吃不怎么甜,蒸熟后粉粉的,可见淀粉含量高,家里多数是将其刨成丝晒干,然后,每天早上妈妈做捞饭蒸饭时,将煮熟的番薯丝拌入米饭中。年少的我们不懂事,装饭时总是用勺子扒开番薯丝,大人们却从不挑剔。

番薯作为第二口粮养活了一大家人,也养活了好几头猪。各家各户都有一个大铁罐,这是用来煮猪食的,水烧开后,倒入猪草或菜叶萝卜之类,冬天没有猪草,就用干番薯藤代替,再掺入剁碎的番薯,几罐大米,焖熟后再加入米糠,这样的食物,猪都很爱吃。



各家一年当中至少会养两头猪,等一百四十斤左右就会送一头到公社食品站,名曰送毛猪,食品站以平价给回报酬。另一头将养到冬天过年前一月左右杀,每次杀了猪,奶奶都要备好几份肉,交代我一一送到各亲戚家分享,其余的肉则全部腌起来,几天后就挂到厨房楼顶熏制成腊肉,这是祖传保存猪肉的好办法。我们上学带的菜饭,那萝卜干里有挺多的腊肉,油水颇丰,致使很多同学都羡慕不已。

霜降前后,天干物燥,此时是晒番薯片和番薯干的好时机,奶奶先天晚上就发出了总动员号令,第二天全家人分头行动,挑水,刨片,生火等等。我们还小,只能帮着摆放番薯片了。一般是选本地的红皮番薯先刨成片,再放到大锅里煮熟,捞出后再放到太阳下晒干,家里的晒谷垫、团箕、谷筛、米筛,还有洗净的木板或旧门板都铺上了番薯片,围着家门前的池塘岸摆放了一大圈。一天下来就干了一半多。

煮完番薯片的水还有大用处呢,奶奶把番薯刨剩的边角料全部倒入锅中煮熟捣成糊,再将早已发好的麦芽苗倒入锅中,用小火慢慢熬,锅铲兜着圈地搅,等麦苗与薯块消失不见了,锅内糊状液慢慢变成了棕黄色的半透明液体,麦芽糖就制成了。为了奖励我们小辈们的劳动付出,奶奶给我们每人盛上一小碗甜甜的麦芽糖,黏稠的麦芽糖,用调羹一舀,可拉出一条金黄的细线,那香甜味真是妙不可言。



麦芽糖被灰色的瓦罐封存起来,等快过年了才会端出来,这是要制作冻米糖了。奶奶把麦芽糖倒入锅中,用小火加热,再倒入玉米或大米做的爆米花,用铲子翻拌均匀,趁热包打成大块状,稍凉后,便用刀将其切成小块,再冷却,用草纸包成一封封,再放到底部铺有生石灰的大瓦缸里封存。

这冻米糖的制作还真是要点技术的,麦芽糖少了,这爆米花黏不住,糖多了,结成团,切不成小块,样子不好看,拿不出手。等过年村里人来串门拜年,大家都会去评论各家各户的果品的,奶奶的手艺总是会得到大家的称赞。

晒干的番薯片用箩筐装好放到楼上的谷仓里,时间长了,番薯片表面会出现了一层白霜,那不是发霉,实际上是糖粉。嘴馋的我时常带着弟弟一起去谷仓偷拿番薯片吃。估计奶奶是知道我们的行为的,她老人家一向都很疼我的,所以从来都不说破,干脆谷仓也不上锁了,我们便可光明正大地去拿。干番薯片不仅甜,还特别有嚼劲,吃的时候得使劲咬,还得用手用力拉才可断,这时若要多说话,口水定会流出嘴角。



番薯片自然也是要留着过年做果品。多数是用砂子炒,炒好的番薯片变成金黄色,香甜脆松,同样也要放到石灰缸里干燥保存。若是油茶籽丰收的年份,家里也会把番薯片油炸,那味道更香。

正月里,家族里如有重要女客,奶奶往往都会用报纸包上几个纸包,里面装的就是番薯片、冻米糖和兰花根等果品,外面用稻草杆扎好,再在中间的十字架中塞上一张长方形小红纸,若是有特别重要的客人,那中间的红纸就得换成红包了,红包里装多少钱自是由奶奶这个当家人定夺。

现在得回头来说说那个薯窖了。一个冬日,家里没有番薯了,奶奶吩咐我随大伯一起到薯窖出薯,那还是我印象中第一次去薯窖。去时,大伯扛着木梯子,我挑着空的竹筐,筐里装着一根带挂钩的麻绳,因我个头还矮小,不得不把扁担上的钩绳绕上几圈。来到薯窖地,大伯首先掀开了盖棚,移开一堆杉树叶,露出一个直径不到一米的圆形洞口。

那盖棚的制作也是有讲究的,材料用的是杉树皮,两头用竹片夹住,压平晒干,一点水都透不过去。盖棚是斜着放的,高的一头是用两个茶树丫支撑,低的那头,直接搁窖口边,那斜面是对着西北方向的,因为冬季多是西北风。

窖口周围是用石灰和砂子混合铺成锅形拱面,不会长草,还可防止水流入窖中。至于那杉树叶是干嘛用的,大伯告诉我说是防老鼠的,这么一大窖薯,掉进一两个老鼠,那不得撑死,更坏的是老鼠会在窖里打洞搞破坏。干干的杉树叶尖挺坚硬,我们用手去拿都得小心刺着,老鼠是不敢靠近了。

伸头往洞里望去,只见大约三十公分深的地方有一个十字架木闩,中间还上了一把铜锁,大伯趴在窖口,右手从兜里掏出铜钥匙,只往锁孔一推就打开了锁,然后左手伸到十字架底部接住那个茶树丫,将其与锁一起放在窖边,再移出木闩,站起来便把梯子放下去,窖深大约有三米多,大伯先下去,然后我在大伯的保护下顺着梯子慢慢下去,窖洞也就只容得下一个身子多一点点,说实话,第一次下薯窖,还真有点怕,不过有大伯在,胆子就大了。

地窖里并不是太暗,里面空间还挺大的,大伯都可直立站着。进来的第一感觉是好暖和,说话还有回声呢,番薯围着地窖壁堆了一个大圆圈,这里冬暖夏凉,番薯便不易坏。大伯把那些个烂了的番薯挑到一起,将两个竹筐装满番薯,最后将烂薯放在最上面,完后大伯先上去,再放下带挂钩的麻绳,叫我勾住竹筐的提手,然后往上拉,两筐番薯相继提上去后,大伯又趴在窖口用手扶住梯子,叫我慢慢往上爬,到洞口便将我一手拉起,最后把梯子提上来,锁上闩,布上杉树刺,盖上雨棚,再把那几个烂番薯扔在野外。回家是大伯右肩挑番薯,左肩扛梯子,我则空着手跟在后面。
……

当年被大家庭呵护的小少年,如今也两鬓斑白退休在家陪孙辈了,感叹时光轮回之周而复始,总觉得长辈的背影其实并没有走多远,只有看着活泼调皮的孙女们思绪才会回到现实。回望自己的成长过程,番薯留给了我一个金色的记忆,祖辈和父辈的宠爱则给了我一个美好的童年,这爱虽朴实却弥足珍贵,它源远流长,必将继续一代代地传递下去。



春节全家再次回到老家,近年村里变化很大,新房子接二连三,道路阡陌交通。在叔叔家吃饭,说的最多的还是童年往事。我特地向叔叔询问我们家薯窖的位置,叔叔告知说是在他新房子右前方五十多米远处,薯窖早已被填,很遗憾再也找不到它的影子了,但那里已长出了几棵杉树,这四季常青的杉树正是对薯窖之于我们生活年代最好的纪念!

-关于作者-
       王冉,曾任永新县教研室主任。

鸾尾花 发表于 2024-5-7 21:47:25

吃过炒红薯,红薯粥,蒸红薯,煨番薯,烤红薯,红薯干…各种红薯的吃法最喜欢的还是红薯粥跟炒红薯,记忆里的味道再也尝不到

熹微 发表于 2024-5-12 01:33:26

记忆里小时候只有在夏天的时候才会煮稀饭(捞饭去蒸大锅里流一点继续煮,就成了稀饭)其他季节没有吃稀饭的习惯。
现在乡下家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年四季每天早上都有煮一小锅稀饭当早餐,也都是放红薯。有新鲜红薯时就放新鲜红薯,新鲜红薯不易久留就放蒸熟或煮熟后晒干的红薯干。

大巴山夜雨 发表于 2024-5-12 07:47:57

跟红薯较劲,实际上是跟那个少年闰土较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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